鱼生脊月

[周叶]狼(1-4)

  一
  草原上狂风呼啸,刀子般的疾风横扫过深绿的草场,脆弱的绿绒被碾压肆虐成破碎的形状。大团乌云阴沉沉地挤压在低空,云层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阿其格搓了搓脸,把挡住视线的泥沙蹭掉。她抿了抿干裂的唇,沙哑的呼喊在风中摇摇欲坠:“代钦!代钦!你在哪?代钦!!”
  飓风咆哮着卷起满天泥沙,粗砺的沙石打在少女的脸上。身下的黑马不安地在原地踏动着,鼻子焦躁地喷着气。
  阿其格艰难地催动胯下的黑马往前走,前方是一片浑浊乱象,她勉强睁开眼睛,努力在寻找什么。
  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混乱的风沙中跌出来,蹒跚着在风中打转。阿其格面色一喜,用尽全力顶着狂风喊道:“代钦!是你吗?代钦!!”
  黑影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阿其格眼前一片杂乱,看不真切,却见他竟顶着风渐渐地靠近了。
  少女的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警惕,她赶忙抓住身上的猎枪。
  那人挣扎着猛冲几步过来,一把拽住马缰绳跪倒,抬头却见黑洞洞的枪口直杵到鼻梁前。
  他忙把脸上紧缠着的黑布拆松开,露出半张黑红的脸,依稀可见清俊的棱角,一双眼睛安静明亮。
  “代钦!”阿其格惊呼,眼眶不禁红了。
  “还好你没事!快上来!”少女伸出手,咬牙将年轻男人拉上马,感受到他在后颈处沉重的喘气声,心中一紧。
  “宝音,走!”阿其格拽着缰绳转身,黑马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狂风怒号,乌云压顶。
  两人一马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
  

    二
  不怎么平坦的沙土路上,一辆老旧的解放牌汽车正抖抖索索地开着。
  车上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摇滚乐,乐声嘶吼咆哮,每一次重鼓点都像是要把车敲散架。
  叶修抖抖烟灰,不耐烦地一把把震天响的音乐关掉。
  “哎哎哎,干嘛呀?不想听下车!”魏琛转过头来朝他瞪眼,看上去十分愤怒。
  “我说老魏,咱俩这么久没见,您老还真精神啊。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听什么摇滚啊?多伤身。”叶修无视他的怒视,悠闲地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
  “呸!老夫正当壮年,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倒是你……这么些年不见,愈发无耻。”魏琛面不改色,反讽回去。
  刚一转回头,只见两只狐狸直愣愣地杵在路中央,魏琛连忙猛扭方向盘,破卡车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度摇头摆尾,险险地擦过两只幸运的狐狸。
  但叶修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上一秒还在舒适地咂着烟的他瞬间被巨大的惯性甩在脏兮兮的窗玻璃上,砸出一声闷响。
  “卧槽老魏你……!嘶我胳膊废了废了!”叶修捏住胳膊,疼得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装吧你就,这就是不拴安全带的后果,教你长点记性。”魏琛嘿嘿笑,满脸幸灾乐祸。
  叶修揉了揉胳膊,感觉到它还顽强地健在,只是有点扯着痛,于是松了口气。
  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重新捡了根烟点上,叼着烟斜了魏琛一眼说:“老魏,你知道什么叫尊重老弱病残吗?要不要哥给你科普一下?”
  魏琛的表情掩映在浓密杂乱的大胡子下面,眼里盛满轻蔑:“老、弱、病、残,你是哪个?”
  叶修咂吧两口烟,赞叹地看它一眼,说:“啧,老魏,哥可是在医院里躺了两年的伤残人士,你难道不应该尊重我一点?……你看人家小乔,哥刚出院就送了两条德国烟来,多懂事的孩子。”
  魏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乔是老实孩子,你别欺负人家。……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你一伤残人士,在医院里头苟延残喘了两年,居然还挺过来了,不好好在家里歇着,又跑西北来干嘛?嫌当初在这受的伤还不够?没事找事。”
  叶修脸上的笑容没变,眼神却沉郁了下来,似有怀念又像是害怕,夹杂着期待又隐含痛苦,像隔了千山万水,芸芸众生,像微风穿堂,却无意引了山洪。
  “没干嘛……就是两年没见,不知道伊勒德家那个小女孩长成什么样了,去看看……”
 

    三
  “代钦……代钦?”刚从蒙古包里爬出来的阿其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四处张望。
  “阿爸!代钦去哪了?”少女揉揉惺忪的睡眼,逮住路过的穿着藏青袍服的男人。
  伊勒德看见小女儿衣衫不整的样子,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整天就想着你的代钦!没点姑娘家的矜持。”
  阿其格不禁红了脸,她低头小声说:“什么呀!人家把代钦当成阿哈看的……”
  伊勒德还想说什么,却被妻子的声音打断。
  “阿其格起了?家里来客人了,快收拾一下跟我去见见。”身着天蓝色长袍、包着头帕的妇人走过来,她手上端着一盘新鲜的奶酪、奶油、炒米和油炸果子,笑容和蔼地看着女儿。
  “客人?什么客人?”少女闻言有些疑惑。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才十三岁呢……当时从北京来的那个阿哈,你还记得吗?”乌伦珠日格伸手替女儿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慈爱地看着她。
  阿其格眨了眨眼睛,北京来的?脑海中似乎有那么个人……
  “是那个爱抽烟的阿哈吗?”脑中灵光一闪,阿其格不由脱口而出。
  “就是他,他叫做叶修,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镇上的那个卡车司机魏叔叔,一会记得问好。”乌伦珠日格摸摸女儿乌黑的头发,便准备端着盘子过去款待客人们。
  阿其格拉住母亲,硬着头皮顶着父亲责备的眼神,飞快地小声说:“额吉,代钦去哪了?”
  乌伦珠日格一愣,想起那个孩子沉默而固执的背影。她觑了丈夫一眼,迟疑片刻,才说:“他……他走了。”
  “什么!?走了?他去哪了?他的伤还没好!他能去哪?你们怎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走掉了?!”阿其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慌地炸开一身的毛。
  “嚷嚷什么!女孩子家家,一点规矩都没有!”乌伦珠日格还没来得及说话,伊勒德就不满地呵斥道。
  “阿爸!您又不是没看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能走远路呢!!”阿其格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倔强地看着父亲。
  伊勒德拧了拧眉毛,青年疲惫而坚定的眉眼在心头一晃而过。他定了定心神,故作冷漠地瞟了女儿一眼,说:“怎么,你还想去找他不成?”
  “我……”
  “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阿爸!”
  “乌伦珠,把盘子给我,带她进去收拾收拾,出来见客!”
  “不要……!!”
  伊勒德一把夺过乌伦珠日格手中的盘子,将母女俩推进毡房。
  乌伦珠日格拉着阿其格的手,少女的眼泪早就淌了一脸,她绝望地看向父亲冷硬的双眼,看向远处广袤未知的草原。
  最后一晃而过的,是群狼肆虐后一个衰弱横倒的身体。
  

    四
  魏琛翘着二郎腿,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滔滔不绝地同主人家热情夸赞它有多么醇香。
  叶修坐在一旁,偏着头打量坐在角落里的少女。
  她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五官比起两年前长开了许多,穿着一身合身的粉红色袍服,扎着精致的辫子。
  只是性格似乎也变了不少,以前的她何时这么沉默寡言?
  而且刚才过来的时候,叶修明显注意到她眼圈发红。
  他倒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还不太合适。
  不过他也不着急,两年都等过来了,还有什么是难捱的呢?
  “哎老叶……老叶你来老叶!”刚刚还沉浸在奶茶芳香里的魏琛突然扭过头来喊道。
  叶修连忙收回心思,在魏琛的死拖硬拽下被迫坐到了一群人中间,他顶着一大堆炯炯有神的目光,尴尬地笑笑。
  “叶兄,我们的好朋友啊!两年前多亏了你,不然咱们整个部落都要完蛋啊!”伊勒德热情地拍拍叶修的肩,后者长期不锻炼的身体惨烈地发出抗议。
  叶修尽量忽略右肩的麻痛感,笑笑说:“伊老哥说笑了,我也就是帮了一个小忙而已。”
  “伊勒德阿巴嘎,你给我们几个小的说说,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吧!”人群中一个少年喊起来。
  叶修见他唇红齿白,模样剔透,身高腿长,全不像一个草原儿郎的粗砺壮实,想起来这少年唤作巴特尔,似乎还有个汉名叫做……叫做卢瀚文。
伊勒德一笑,抬手干了一杯奶酒,意犹未尽地咂吧咂吧嘴后,又晃晃悠悠地扫了底下几个晚辈一眼,等吊足了他们胃口,才悠悠开口。
“这个事儿吧,还得从两年前那场狼灾说起。”

未完待续。

我很短小,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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